在济南工作的第三个春天，难得空闲的“春日游”，使我终于读懂了老舍笔下“温晴的天气里，整个老城都睡着”的深意。当趵突泉解冻的水汽漫过青石桥，护城河边的垂柳抽新芽时，这座北方泉城正以特有的方式苏醒。

黑虎泉的晨雾总在七点三刻散去，露出七十二名泉跳动的脉搏。泉池里的锦鲤突然活跃起来，在倒映着垂柳影子的水面划出细碎金纹。趵突泉公园的扫地大爷，他握着竹扫帚的手冻得通红，却总笑着对游客说：“泉水暖着哩，不信你试试。”果然，指尖触到泉水的刹那，竟有温润的暖意漫上来，那是地下岩层积蓄了整个冬天的温度。

曲水亭街的早市总比闹钟更早唤醒春天。卖油旋的大婶手起面落，金黄的螺旋纹在铁铛上滋滋作响，竟与对面茶社里传来的山东琴书形成奇妙的和鸣。游客们捧着纸杯装的泉水茶，在雕花窗棂下写生，铅笔沙沙声里，老茶客的紫砂壶正续上第三泡明前龙井。

千佛山的连翘开得最恣意时，护城河游船开始载满笑语。船过白石桥洞，总有姑娘伸手去够垂到水面的柳枝，惊起涟漪里破碎的云影。岸边的老人提着水桶接泉水，桶底沉着几枚硬币——这是老济南人代代相传的祈愿方式，曾经的我也是他们其中一员。

芙蓉街、宽厚里石板路上蒸腾着白天的余温，酒吧驻唱的民谣与评弹声从不同方向涌来，在湿润的空气里氤氲成朦胧的夜曲。走过起凤桥时，看见几位汉服游客，支着相机捕捉夜色中的泉眼，像是要把整个济南的春天都收进胶卷中。

这座城的春天从来不是骤然而至的绚烂。它藏在茶碗里浮沉的嫩尖，在青石板上蜿蜒的水痕，像泉水般从每个缝隙里渗出来，直到某天蓦然回首，发现连楼下的银杏都抽满了新绿。这样的春天教人懂得，所谓“四面荷花三面柳”的韵致，原是要用满城的泉水慢慢酿成的。

（城建设计院赵钦志）